乔菲拉

狐大仙

小号高cp:

哞哞牛奶瓶:



韬勋  HE






小时候我们村里有一口井,年代不详,但看起来年代不会太短。我小时候,还不流行什么打水机,更别提自来水了,大家喝水都是提着桶去井里挑。




 




我们那地方干,隔几个月就要旱一次。说起来我们南方,应该是雨水充足的。不过听老人说,很早之前我们村里有位蛇仙,修炼了几百年,盘起来有簸箕那么大,原本是要成仙的,出来封阵历劫的时候遇到一个落榜回来的书生,书生见它盘在路中央,也不动弹,当场吓了个半死,就哔一声喊好大一条蛇!那蛇幽幽看了他一眼,竟开始一层层脱皮,皮脱干净了变成一条小蛇从田边的草丛地里溜走了。书生继续往前走,走到半路竟然晴天扯雷,硬生生的把书生劈死了。




 




后来老人们说,人是万物之灵,修炼的动物都要出山沾沾人气,叫做讨口彩。就好比这快要成仙的巨蛇,你不该说它是蛇,应当说它是龙,它便可以渡劫成仙。而你要是称它为蛇,它就该前功尽弃了。如此大的功德书生遭不起,当然就给劈死了。




 




自那以后咱们村里就开始连年干旱,原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却种不出什么庄稼,老人都说是因为没有龙王坐镇。落不下来雨,润不了田。抗战打完后,村里的人差不多都迁去了别的村,又过了十来年,如今只剩下十来户守着祖宅不肯走。




 




每到干旱厉害的时候,村里的年轻人就会组着“倒井”,就是把井里的水都抽干,等一口井见底了,就会有雨落下来,十几户居民靠着这口老井,倒也还过的下去。




 




我要讲的这个故事,就是村里拉二胡拉的最好的一个姥姥拉着我看他们倒井的时候说的。




 




二姑姥姥说她当时也才一丁点大,跟着家里人夏收,热的厉害。跑到井边喝了几口水,就爬到井口不远的那颗老槐树上摘槐花蜜吃。刚爬上去呢,就看见井边站了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。二胡姥姥说,你晓得我们南方,男人都不高。可这人却瘦高瘦高快赶得上家门口那颗老树了勒。




 




我说你在树上趴着,还能看出他多高来?




 




姥姥瞪着眼的认真点头说,就是高!他瘦,但不管你是不是站在你底下,你都能察觉出他的高来。姥姥说,兴许他是个唱戏的,那背挺得老直了。总而言之就是高,你打量咱村里的人,没有一个是他那样气派的。




 




姥姥说这个男人姓黄,名字记不太清了。大家都叫他黄先生,打从北边来的。黄先生自小学戏,是戏班子里的先生,师从苏派昆山腔,拿手的是中川韵,走的却是老生。原本变革的时日里讨欢的营生本就难,日本鬼子一打来戏班子里更是死的死,散的散。老班主逃生时从围墙上跳下去,摔断了腿,没几个月光景就死了,黄先生是自个带着吃饭的家伙走家串舍,偶尔唱上一两段换饭吃,走啊走啊就走到我们村里来。




 




姥姥说她当时怕的慌。




 




我说你怕啥?




 




她说咱们村里可都是知根知底的,几辈子的交情都数的上,偶然来了一个眼生的男人,又长的这样细皮嫩肉的——你要晓得,在我们那样的年生,面皮都是黑不啦求的——如果他是正经人家的先生倒好,就怕是山上跑下来的妖怪!




 




姥姥说她那时候小,怕他要吃人,屁滚尿流就从树上摔了下来,一个劲的磕头说活菩萨啊黄大仙皮子大爷饶了小的,小的骨头硬塞牙不好啃,我给你偷二娃子家的老腊肉去!




 




我问,那后来咋的了?




 




后来呢……姥姥神神叨叨的摸着手上的镯子,说后来黄先生就笑了。诶诶你这是什么样子,我同你讲,莫说我这一辈子几十年,就是往后了再数几十年,我敢打保票,也在这遇不到笑起来像黄先生那么好看的人!




 




黄先生当时就站在井边,刚喝完一捧水,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手,然后看着姥姥笑。姥姥说黄先生笑起来的时候鼻子不会动,眉眼弯弯的嘴角一勾,特生动,好看极了。




 




黄先生喝完水,对姥姥客客气气的说他是从北边来的,借过一下就走。姥姥说他那时候只觉得自个黑不溜秋生了土的手不该往裤缝上擦了。




 




黄先生是个文明人。文明是个好东西,能让人十指金贵,能让人双眼清澈,能让人气质笃定,能让人分寸分明。




 




后来姥姥将黄先生领回了家,她后来说起来,说她也不晓得当时那个举动是福还是祸。




 




家里人正好从镇上领了粮票回来,便好歹留下黄先生吃饭。姥姥说那时村里真热闹呀,全村的人都挤到她家门前的田坎上看会唱戏的黄先生。大老爷们裸着上身扛着锄头,看到黄先生温温柔柔地笑,几个姑娘更是脸红到了耳根子后头,不小心对上了黄先生的眼立马红了脸。




 




吃过饭黄先生准备要走,结果前头的山却陡然塌方堵了路,黄先生没了办法,乡坝坝里又哪来的旅社。好在热心的黑熊妈将他带去了姑父搬迁时留下的旧屋,好歹有个容身之所。




 




夜里纳凉的时候几个婆娘一边磕瓜子一边说,唱戏当真是不一样,光光是身段儿眼神就臊的慌,这资本主义遗留的风气应当整改。比姥姥大两岁的二娃领着一堆小娃娃在谷堆旁坐着,神神秘秘的说他家婆说的,一瞧黄先生就是有来头的,唇红齿白的不像样,看他那面相,搞不好就是山上下来的狸猫黄大仙!




 




一群娃娃吓破了胆,只有姥姥不怕。非但不怕,还涨红了脸结结实实的跟二娃子打了一架。




 




二胡姥姥喜欢黄先生。黄先生来之后,姥姥便不出去跟男娃娃们打瓦片斗羊角了,她每日趁着农闲时穿的抻抻展展倚在破烂墙边听黄先生练嗓子。黄先生的二胡拉的好,行云流水韵味悠长,即使在破旧的瓦屋里也身板挺直,像一根青竹。




 




姥姥不信黄先生是黄大仙,黄大仙走路懒懒散散的又好偷东西,哪有黄先生这样的身量?




 




田里头正是忙,壮劳力抽不出多余时间铺石头修路,黄先生便在村里住了下来。姥姥感念黄先生孤苦一人,无以为生,便时常给他送些腊肉粮票,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许多。黄先生心里过意不去,又见姥姥聪明机灵,就教她认字和拉二胡。姥姥说,自个一手好二胡啊就是当时黄先生教的。




 




黄先生究竟是人还是精怪,姥姥是闹不分明的,实在是黄先生太像个人。你要晓得,在那样战乱饥荒的年代,人能活的像个人,便算得奇怪了。




 




再过几日,他觉得黄先生有些古怪。他瞧见黄先生对着墙根说话,说你莫再跟着我了,快回家去吧。




 




黄先生走后她摸过刚刚那个墙根儿,只看见一只舔着尾巴的狐狸,滚着骨碌碌的眼睛瞪着他。她想起大人们刚挂在嘴边偷小孩儿的狐大仙,登时便吓得尿出了一半,跪着求饶又说了一番自个儿精瘦骨头硬不好啃之内的话来。




 




我笑姥姥没出息,姥姥说可不是我胆子小,你是没瞧见那狐狸,毛色水亮顺滑,肥乎乎的,那时听说连镇上都在闹饥荒,山里田里更是颗粒不收,哪里能见这样漂亮的狐狸?可不是修仙的精怪是什么?




 




好在狐大仙并未为难姥姥,只抬着爪子碰了碰姥姥的额头,令姥姥方才憋回去的尿又哆嗦了出来,才翘着尾巴迈出走了。




 




我说,那狐大仙就这样走了?




 




姥姥又瞪眼,哪能呢!第二日就化成人形讨债来了!你问我怎么晓得?我当然晓得,村里头出了黄先生这样的人物已是稀奇,哪里又见得着吴先生这样的人呢!




 




姥姥头一回见吴先生的时候,他就坐在黄先生旧屋外院里塌了一半的矮墙上,穿着比黄先生还资本主义的西洋装,那裤子还是只到膝盖的,一双白花花的小腿耷拉着晃啊晃,像正晌午最火辣的太阳。黄先生洗了手出来见他,也不说话,就皱着眉头瞧着他。吴先生倒是没羞没臊的,弯着双眼喊黄先生好。




 




他的声音就像牙牙学语的孩童,咬字生硬语调绵软,说的很是不熟练。




 




我问姥姥吴先生跟狐大仙那个更好看?姥姥说,都好看,是不同的好看。黄先生像月亮,吴先生就像太阳,黄先生似冰,吴先生就似火。吴先生是白的,黄先生就是黑的,黄先生今人自卑,吴先生令人自爱。




 




吴先生总是笑眯眯的,弯弯眼小尖脸儿,却又十分狐媚,下巴就跟磨出来一样,可尖啦。




 




村里的人说不出吴先生是哪里来的,问他他就说是北边来的,问起哪个北边啊他也就咬着嘴唇笑。他笑得令村里脸皮子最厚的二流子都红了脸,黝黑的面皮像涂了时髦的胭脂一般。




 




也有胆大的拿着锄头扁担要赶他,他就睁着水汪汪的眼珠子瞪着你们,说我不吃你们的也不穿你们的更是没有做甚么坏事,怎么要赶我走啊。




 




村里都是老实人,没听过什么道理,也没见过什么世面。听他说的也是有理,后来也就不赶他了。只是好言相劝的同他说,这资本主义的裤子是不能再穿了,这下地的土农民也没穿漏成这样的啊。吴先生认真的想了想,跑去黄先生屋里拿了一套洗的发白的中山装穿上,还拉着黄先生问了好几日这好看不好看的话。




 




黄先生衣服不多只有两套,都是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特意定做的中山装。一套就这样被吴先生拿走了,这那里成啊,一个劲说着不好看不好看,快脱下来给我的话。




 




吴先生倒是得意的很,说我在半路听了你的戏曲,一路跟着你到这来,你叫我莫再跟了。如今我不再跟了,你这倒跟着我,这是个甚么道理?




 




不过三两日,吴先生的话就说得很顺溜了,伶牙俐齿的,还带几分本地人的口音。




 




黄先生没了法子,说你要听戏我给你唱便是了,你把衣裳还我。




 




吴先生将衣裳一脱,里面甚么都没穿,白花花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让吴先生倒吸了一口气,这一下倒把黄先生吓着了,虽然都是男儿身,可是吴先生这白的跟女生似的,连忙把衣服给他套了回去,说你先穿着,改天我叫村里大娘重新给你做一套。




 




姥姥说黄先生脾气好,就这样领着吴先生回了家。吴先生似乎很不习惯直着腰板走路,走着走着就搂着黄先生的肩,走着走着又牵上了黄先生的手。




 




这一件衣裳也不是两三天的事儿,尤其村里头又封了路,买不到新鲜布料,黄先生就把之前唱戏的旧衣给吴先生穿上。吴先生最初不肯,说戏服上有味。黄先生细细的同他说了个门道,说戏服是不能洗的,一洗便废了,只有天晴的时候把它拿出来晒了刮浆。




 




这戏服里头啊,是有魂的。




 




黄先生说起戏里头的故事是头头是道娓娓道来,听得闹腾的吴先生也端着板凳学二胡姥姥是的津津有味。吴先生听了后高兴了,套着戏衣兜里的云袖就在院子里比划起来。黄先生瞧着哪里是个样子,就摇头上前给吴先生将衣摆规整好,袖子仔细的翻了,衣襟也整理整齐了。姥姥说,吴先生怯生生的瞧着他的动作,大气都不敢出一声,那模样可乖巧了。




 




后来吴先生便在黄先生的院子里住下了。几个热心的邻居又送来一些粗布衣裳给吴先生穿,宽宽大大的还带了几块补丁,倒好的是吴先生也不说个嫌弃,笑得褶子都出来了说着谢谢啊谢谢的话,真是讨人喜。




 




吴先生热情,一个人闲不住老爱走街串巷的,一张小嘴也甜,不像就知道在家看书的黄先生。没花多少时间就和村里的人熟络了起来,村里的小娃子都爱攥着吴先生玩,有时候家里有什么活动也把吴先生叫去吃口饭。




 




黄先生这人脾气好,也拿他没办法。




 




村里的婆娘本来还怀疑吴先生是狐大仙,没几日却说吴先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儿,虽然长的弯弯眼尖尖脸的,但伶俐接地气,绝对不是什么修仙精怪的。倒是黄先生,长得是人的眉人的眼,但总少了一些柴火味儿。




 




日子一转眼就到了秋收,吴先生和黄先生竟然也就这样住下了。说起来倒也奇怪,原本好几次路修好了,黄先生是要走的,还未动身山里头居然又塌方了,才刚疏通没多久的道路一下子又堵的严严实实的,竟好几回都是走不了。




 




姥姥神神秘秘的说,他担心是吴先生施了什么法。




 




我一惊,说你怎么知道。




 




姥姥说你可不知道,我幼年时候机灵着呐,留心过好几回,每一次山里塌方,吴先生就病个好几天,也不用药,就懒懒散散的趴在床上,做什么也没有精神,等着黄先生给他喂饭吃,过几日又活蹦乱跳的起来了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这不是施了法伤了神儿又是甚么?依我估摸着,这吴先生大抵是咱们深山里头修炼的狐仙儿,喜欢黄先生的戏,便想着法子让黄先生留下来。你想啊,他是饮咱们山里头的灵根儿长大的,享的是咱们一方土地的人气儿,若是黄先生出了这地界,吴先生倒是能跟去,但只怕化不了人形了。




 




塌方塌了几次,莫说黄先生,就连村里头的人也犯了难,镇上的路总是不通,米粮酱醋也买不成。村里头的人都说没准是山间庙里的土地老爷恼了,于是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去叩了头,却也不见好。




 




我这心里头被吊起来,说你不是说是狐大仙使的法术,求土地老爷哪管用呢。




 




姥姥笑眯眯的说,那是自然了,这呀,还得黄先生说话才管用。黄先生同吴先生讲情讲理的说了一番,吴先生也就不使性子了。




 




我不信,黄先生同吴先生说的,还能让你听见?




 




姥姥哼一声,眼睛瞪的老大,说可不就是说了?总之那几日吴先生很高兴,总笑眯眯的请他们吃瓜子儿,没几日山路便痛了,但黄先生,却不走了。




 




你说,这不是黄先生应承了吴先生,是什么?




 




日子住久了,黄先生过意不去,便将自个儿攒的一些积蓄要给村里人,人家说啥也不肯要,只一个二个说要是黄先生真有这个心,教他们认几个字也就成了。




 




黄先生应了下来,村里的人小孩儿有的也会念几句诗了,要成文化人了,保不齐以后就是大学生了。隔壁村的人看着也把自家小孩儿送黄先生院子里去。姥姥说,村里的人都不识字,只隐约觉得,念诗是比打谷子熬饲料还要重要的事。




 




后来黄先生正经办了一个小学堂,吴先生给他找来几块木板子,架在院子中央,烧过的木炭当粉笔,又拣了几个草堆当板凳。有时吴先生也跟着摇头晃脑的念两句,不过他是个坐不住的主,不多时便又跑到一边给黄先生洗好晒干明天要用的木板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黄先生讲课很认真,嗓子又是学过戏的,说起话来令人移不开眼。他只见黄先生走神过一次,那天日头大,吴先生擦洗衣木板弄得一身汗,他贪凉,扣子也扣的不规整,黄先生就皱着眉头过去,给他将汗擦了,扣子扣的严严实实的了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吴先生就瞅着黄先生笑。不是他平日里没羞没臊的笑,而是抿着嘴唇低着头,偶尔拿月牙眼瞧一眼黄先生的那种笑。




 




来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,黄先生的小院越来越塞不下。村里二娃爹捐出自个儿祖屋后的空祠堂,还有的送了破旧的桌椅。又劈了几块木材做成匾让黄先生用笔题了字,学堂也就变成了学校。起名是村里的人共同商量的,叫黄桃村第一小学。第一就是好,就是最中用。




 




学校成了,按规矩是要办开学酒,还必须得黄先生自个儿办,求的是土地保佑,相当于俗话中的拜山头。




 




可黄先生着实犯难,他的用度还是村里人接济的,又哪里凑的出那么多碗碟桌椅来?农村人,自个儿家的锅碗也就将将够用,有的好心人匀了几个过去,却还是短缺。后来有人跟黄先生出主意了,说是前几年村里办刨猪汤的时候,碗筷短缺倒是有法子,就是问村后头的皮子大仙借。




 




皮子你们现在应当是没有听说过,在我们那时候还是挺多的。长得像兔子,比兔子大,比狗小,皮毛通常是白色的。化成人形也有男有女,长得跟一般人并无二致,略精瘦点,身材要短小一些。皮子是所有动物仙儿里最通人情也最淘气的,喜好在晚上吓唬人,哪家有老人骂孩子它也就翘着脚在旁边看。




 




遇到村里穷的,红白事没有桌椅碗筷,就上皮子洞里供奉些吃食,好的孬的都成,它也不挑食,第二天就能将东西送到你院子里。但用完了是要还的,若有手短的心眼贪的留下一两样不还回去,皮子就坐到你院子里骂你,用以前学来的难听话扯着嗓子骂你,整个村都能听见。




 




黄先生就照这个法子向皮子大爷借来了板凳和碗筷。开学酒办的热热闹闹,二娃爹扛了舍不得喝的高粱酒,拉着黄先生喝了一杯又一杯,结实的壮汉高兴的很,说着说着却开始抹泪,说现在家里穷,以后二娃子出息了,就给黄先生送一大车猪肉和牛肉。




 




黄先生不会喝酒,三两杯下了肚就红了脸,吴先生就替他挡。吴先生很能喝,一碗一碗绝不含糊,喝的村里的壮汉都趴下,被婆娘能揪着耳朵骂回去,吴先生却还打着嗝没尽兴。




 




黄先生喝醉了,吴先生拎着毛巾照顾他,一边擦手一边闹村里的人每个分寸,喝不了还非要着给你灌。小娃娃们想看看文明人喝醉什么样,吴先生啪的把门关上,也就一呼啦散了。




 




第二日姥姥去的早,给黄先生背了一捆柴去,黄先生醒来了,眼睛红红的,瞧起来酒还没醒的样子,自个儿收整着碗筷。向来活泼的吴先生也不说话,低头拿着笤帚扫地,也不知在琢磨什么。




 




黄先生清点完碗筷,竟少了两,他将剩下的还了,又凑了两个放到皮子大仙的洞前,皮子却不满意,说它的碗是上好的青花瓷,黄先生用两个粗泥碗来抵数,实在不厚道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皮子大爷可真泼啊,登时就上门骂黄先生,从祖宗八代骂到儿孙血脉,咬定黄先生没家教眼皮子浅,贪了它两个青花碗。黄先生是文化人,脸皮又薄,脸都气红了就是说不出话来,阖村里人听下耳里,却怕半夜皮子大仙偷娃娃,便也不敢吱声。




 




唯有吴先生坐在地上跟它对骂,吴先生虽嘴皮子厉害却也架不住皮子那样难听的话。骂着骂着眼泪花都快出来了,别人劝也劝不住拉着拉不住。




 




皮子见讨不了好,骂骂咧咧的也就走了,吴先生气的直哆嗦,喘着气儿回不了神,嘴里依旧不停言语着,黄先生没法子,拉着他的手回到了屋里,后来……




 




姥姥忽然停下来了,我听的正兴起,说诶诶,那后来怎么着了?




 




姥姥嘿嘿一笑,说后来,黄先生就亲了吴先生。




 




我的天,黄先生莫不是急糊涂了,这两个男人,怎么亲啊?




 




姥姥瞅了瞅天,叹了口气说,可不是?可我当年扒门缝里瞧见时,年纪小不懂事,也没觉得怎么着,也曾偷看过自家爹亲嘴,哪里想得到两个男人不能做这样的事儿,光想着黄先生聪明的很,那吴先生,快荡出来的泪水也憋回去了,抽抽噎噎的抿着小嘴一直看着他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黄先生尴尴尬尬的给他抹着眼泪,吴先生瞧了一眼他的手,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话。




 




黄先生紧张的不行,想来是怕他气傻了,便问他要讲什么?




 




吴先生红着脸低着头说,还要。




 




我听的臊的慌,姥姥也臊的慌,便摇了蒲扇不再讲。“倒井”快到尾声,村里的大人开始喊外头跑的小孩儿回去,我往姥姥后头一躲,问姥姥后来呢?




 




姥姥叹了口气,说后来啊,就不好了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那日扒门缝外的还有二娃子啊!我年纪小不懂的,二娃子可懂得真真的,回去同他家大人一嚷,全村便都知道了。你问知道什么?自然是知道黄先生同吴先生的关系不一般了。一时间吵得沸沸扬扬,婆娘些一边呸一边说,就晓得两人平日里没什么正经样子,黄先生还好,你瞧吴先生早些穿的衣服,是清白人家穿的吗?来路也不甚分明的模样,没准啊,就是被家里打出来私奔的!




 




众人一听私奔都慌了神,似乎比早前他们是精怪的传真还恐怖。姥姥说,你说说,总是在说新中国新科学,可对山野精怪倒是习以为常,对传统和礼法啊,倒比土地老爷还敬畏些。




 




黄先生是狐大仙还是吴先生是狐狸精怪都不可怕,谈论两声也就过了,但黄先生同吴先生两个男人相好了,那可是天大的罪孽,是要被烧死的。




 




村里头的人舍不得烧黄先生,都说黄先生是善心人,又讲文明,一定是吴先生引诱了他,让他鬼迷了心窍。于是合计着把吴先生给绑了,架起柴堆要烧他。




 




黄先生拦着不让,被踹了好几回,吴先生眼睛瞪着通红,又说起了他刚到村里来的话,他说我不吃你们的也不穿你们的,又没做甚么坏事,为什么要烧我啊?




 




啊呀呀,村里人羞恼的很,说你同黄先生做那样的事,不是坏事是甚么?




 




吴先生委屈的很,说这里哪是坏事?我在田坎里听你们说的,要生娃娃也要做这个。




 




婆娘们臊红了脸,纷纷说这不一样,你跟黄先生两个男人不能生娃娃的。




 




吴先生没明白,不能生娃娃就不能做这样的事?




 




村里人懒得再说,也辩不过他,便拿起镰刀要往他头上砍,黄先生上前搂住他,背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子,登时血就顺着刀子流了下来,人也遭不住了。




 




大伙没料到会砍到黄先生,一下子慌的没了主意。吴先生搂着黄先生哭,凄凄惨惨的似未曾修炼过的小兽。他一边哭一边问愣在场的人,断断续续的说你们要杀我便杀打他做甚!今日你们要杀我,从前却是供着我!日本鬼子来的年头时,抓这周围的年轻人进油锅活活炸死,你们来洞里求我,不是我化了人形,向他们军火库跑,炸了好几个军火库,害的他们搬离了这个地方?日本人走了,我就赠医施药,二娃爹,你爹从前腿瘸,你又小干不了活,向我磕了三天三夜的头求了药丸,治好了瘸子,你问他是不是!还有虎子娘,你娘眼睛瞧不见,又不是我给治好的?




 




他一边说一边抽抽搭搭,说头一句时天上就开始降雨,哗啦哗啦的竟成倾盆。大家听的愣了神,年纪长的慌忙说是有这么回事。从前山里头有个非常灵验的狐仙,只要你拿红布包着碗,跪在洞前祷告,碗里就有能治病的药,方圆百里的都有慕名求药的人。




 




万万想不到,当年的狐仙人,竟然化成了男儿身。他哭的悲恸,老人直喊作孽,心软的婆娘开始抹眼泪,这是还是二娃爹冒着雨喊了一声,快送黄先生去医院!




 




一行人才把黄先生抬上板车,拉了几匹马套着就往镇上赶。




 




我奇怪,小狐狸自己懂医术,为啥不自个儿治?




 




姥姥说,吴先生只懂得治病,却不懂得救命哇!黄先生伤的重,镇上的医生都摇头说没办法了,选坟地备木材吧。医院里贵,带去的钱也用干净了,二娃爹他们又将黄先生拉了回来,黄先生教过的学生围了一屋子,扑在床前哭。吴先生这下倒是冷静了,依旧把门啪的一关,把小孩儿隔绝在门外,自个儿守着黄先生。




 




姥姥说她踩着砖瓦在窗头上看,吴先生什么也没做,就坐在床边守着黄先生发呆。




 




再过了几日,吴先生不见了,村里人找了几宿也没找着,老人有的说黄先生快死了,吴先生是尘缘尽了,家去了;也有的说,黄先生是吴先生的劫数,这两日乌云密布的,吴先生怕是要渡劫成仙了。




 




不晓得黄先生到底是吴先生的尘缘还是劫数,可不管是那一样,都没有结束。




 




寿材做好了,灵堂也在布置了,黄先生却渐渐醒转了过来,眼睛动的了了,话还不大会说,只转着混混沌沌的眼珠子瞪着床边的板凳。




 




板凳上有什么?




 




姥姥摇摇头,甚么也没有,只有一小撮松软的狐狸毛。




 




“倒井”倒完了,壮汉们也回家了,天上云层聚拢来,果真是要落雨了。二胡姥姥在石板上敲了敲手指点着节奏一般,颤颤巍巍的站起来,拉着我的手越过古井往回走。




 




她说她最后一次见黄先生还是在这里,那时的槐花树已经没有了,修公路的时候坎了。从前那树可真高大啊,几个成年人合抱都抱不过来。




 




黄先生走时是半夜。二胡姥姥跟了他一路,然后藏在树后头,看见他只带了刚来时的包裹,大病初愈走的还不是很稳当,比刚来时瘦了许多,中山装空空荡荡的。二胡姥姥想叫住他,脚脖子却被一团毛绒痒的唬了一跳,她低头,见身边蹲坐了一只狐狸,竟是吴先生。




 




我说天下狐狸那样多,你怎知就是吴先生?




 




姥姥说,吴先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狐狸。毛色水亮润滑,眼睛精灵又无邪,见过了一眼一定忘不了。更何况,那狐狸直愣愣的瞧着黄先生的背影,竟是一副痴情的模样,瞧他走远了,这才趴下来,将头放在爪子上,恹恹的舔自个儿的皮毛。




 




黄先生就怎么走了?




 




姥姥笑着拉着我的手,说没有。非但没有,反而停了下来。




 




你问我黄先生为啥要停下来,我不晓得,总之他就停在了路口,也没什么动作,像是在等待甚么的模样。小狐狸原本耷拉下的头噌的一下抬起来,眼神也亮了,然后站起来,前爪扣着地,死死的瞧着黄先生的背影见黄先生依旧等着,才欢快的抖了抖漂亮的皮毛,俯身飞奔了过去。




 




姥姥见狐狸跑到黄先生跟前,抬着头抖着胡子瞧着他,黄先生蹲下来,盯着它瞧了好一会,然后摸摸它的头,将它抱在怀里,这才带着它走了。




 




姥姥说,后来听村里的大人说起这段奇缘,都说是狐仙舍了自个儿几百年的真元和功德,换了黄先生的命,黄先生是活了,可狐仙只怕再也成不了人形了。




 




不过这没准儿,狐狸舍命救人那也是天大的功德,又日日沾着黄先生的人气,没准,就又得了慧根呢?




 




再或者,只要相互喜欢,是人是妖,是男是女,哪怕是毛茸茸的狐狸,也是喜欢的。不然,黄先生做什么非要等吴先生不可呢?




 




姥姥,故事讲完了?




 




完啦,再也没有啦。




 




那么,那槐花蜜,到底好不好吃?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 




-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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